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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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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滕县是个县,叫滕县。滕县不是县是国,叫滕国。

滕县是笔生意,“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滕县是位明君,礼遇贤达,称“善国”......

滕县是贤哲匠人之城:“科圣”墨子、“工匠祖师”鲁班、造车鼻祖奚仲......

滕县是文功武略之地:鲁班、墨子、王牧天、张晶、倪景翔,孙兰峰、刘奉滨、王思田、杨斯德、杨广立......

滕县始终是我心头难以化开的旧膏,浓稠、香郁,扯出来,丝丝缕缕;摊开去,淳淳厚厚。今天,我和孔浩、王善鹏、金瑾等友再次走进滕县,去亲近它,聆听它的前世今生......

滕州文公台图片来源网络

01

从枣庄入滕县,顺序该从东而西,先“东八社(徐庄、山亭、桑村、冯卯、水泉、城头、辛召、店子)”西行,后沿津浦铁线或微山湖东岸南行,经欢城、夏镇、韩庄,在滕县最南端的小尾巴处——今贾汪崮岘收尾,再迂回至峄县运河南岸,返回枣庄。

最东端入滕处在枣庄的北大门——峨山口。峨山口有座马鞍形的山,低洼处的山口是进出抱犊崮山区的唯一通道。年5月6日悍匪孙美瑶在临城劫持欧美旅客二十六人,由此山口押进山里。一时间,这个地方成为全世界的聚焦之地。

过了峨山口,经半湖、北庄,进入抱犊崮山区的腹地徐庄,这才算正式进入滕县境地。徐庄是个放大了的山林,山林里山头林立。林立的山头在一抹墨绿中,每个都是故事点。源于它的自然条件,从民国到抗战期间,这里成了拐卖妇女,买卖鸦片,绑架人票,贩卖枪支的公开交易地。同时,这里又是国、共、日、匪、痞、会(道门)、地主武装相互合作、相互交叉,相互利用、甚至相互勾结的地方。年,徐庄街的陈正寅就是在这个大环境下接受滕县县长赵长江的任命,为徐庄乡(三区二十一乡)乡长的。陈正寅灵活,善于交际,上通官府,下通义民,又仁爱兼得,故在徐庄一带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滕、费、峄边区名流。

年5月,台儿庄大战结束以后,鲁南抗日义勇队后勤机关,连同中共滕峄边县委机关,都住在徐庄,再加之后来八路军第一一五师进驻抱犊崮山区,陈正寅则更加左右逢源,被共产党默许为“两面乡长”。如果说夹缝中生存是痛苦的,那么后来的年、年,则是对陈正寅更大的考验,那时既有日军“坚壁合围”、“清剿扫荡”,又有国民党九十二军入鲁,徐庄地区的形势异常复杂。住在葫芦套的中共鲁南区王少庸部长找陈正寅,让他挑上礼品去慰问国军,以图统战。那是个春天,一个不算热的季节,但,陈正寅肩上的担子愈走愈重,可更重的是几个迎接他的响亮的耳光:老混蛋,不看在你儿子是国军副团长的份上,一枪把你打死!

“老混蛋”其实真得不混,在徐庄东面梅花山巨大的山石上,滕县著名书法家黄以园遒劲有力的大字记录了陈正寅等人当年剿匪救人的事迹。

徐庄梅花山石刻

没了山,徐庄就没了支撑,会缺了绿林,少了好汉,丢了仁爱。孔子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徐庄很乱,乱在它树荫下所遮挡的不堪乱局;徐庄不乱,因为有了像陈家父子这样的侠义仁爱之士的大有作为。

陈正寅的儿子叫陈芳德,黄埔军校第十四期工兵科毕业,国民党少校团副,曾参加过长沙会战。五年前,为了搜集陈芳德的资料我来到徐庄,找到了陈芳德的儿子陈孔军,他说父亲一生正直,自己最受益的是他两句话:自己要管理好自己;对人要有仁有义有爱。

的确,陈芳德全凭着对自己的严格管理,对他人的仁义大爱,才从一个八岁刚会走路的孩子,变成一个武术名师;从一个每周回徐庄背煎饼卷到滕县读书的穷学生,变成一个为长沙会战绘制水上防御的工兵军官;从一个年起义回家的国军校官,到到辽宁支边受辱的乡野农夫,他的身份一变再变,不变的是他山一样的情怀。陈孔军说,父亲在辽宁被管制时还带着一批青年练武,尚武修德,这些青年,后来无一犯罪,有的还考上了体育大学。

陈芳德在教授孩子们剑术

记得有次与市武协几位老师吃饭时,有人又提起陈芳德先生:八十年代,去山亭民间寻访武术名家,到了徐庄,见他一番提炮剑表演,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02

一路西行,我们到了山亭。

山亭山多。山多,地会少;地少,吃不饱。山亭穷,穷山亭,“会盖屋的住草棚,织布的闺女没衣裳;打白面的吃野菜,卖盐的老头喝淡汤;编草席的睡石板,抬棺材的死路旁。”

迫于生计,当年这里的人们不得不离家出走,各讨生路,故山亭一带兵多、匪多、乞丐多。当然,山亭的山多、石多,荆棘、树木也多。在大山怀抱里生长的一切草木都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看似焉了巴唧的一棵细苗,可能只需一场大雨,就成了大材。在山亭沈庄有一个叫大安的孩子,成人后凭一把单刀舞成滕东刀王,成家后因不堪丧女妻疯的悲苦,便于年农历二月二深夜,抄起一把铡刀,双膝跪地,连磕三头,起身南去。后来,这个叫大安的孩子成了江湖一个标志性的人物:黄金荣拿着他的字条来鲁南和土匪调解,营救被劫持的法国教主;年,闻听韩复榘暗中与日人土肥原勾结,蒋介石亲自派车接他至南京府邸,请其赴鲁劝韩,后来韩复榘听其规劝,了断与日人勾结。他二百多人的“仁社”中,既有浙、赣、鲁、沪等地的督军或镇守使,又有像钱大钧、毛泽民、蒋鼎文、马鸿逵、韩复榘、石友三等政界、军界名流,更有像黄金荣、张啸林、王亚樵等上海滩帮会大佬……

张锦湖

大安已不是当年手持铡刀离家出走时的大安了,他长成了一个名字:张锦湖,字仁奎!

在一个村前的摊点旁,摆了几个山荆疙瘩做的花座,主人说这疙瘩没个三、五十年是长不成的。这让我想起安徽宿州大泽乡的涉故台,这是当年陈胜吴广起义的地方。涉故台里面有株古树,呈龙形,斜卧土台南侧,通体鳞甲,鳞甲铁红,轻敲发闷,重击震手,便问当地人,答:此树叫“柘龙树”,它原本不是树的,是一根枝蔓类的蒿子,没成想,经过千百年的风风雨雨,竟成了一棵奇异的树。

张锦湖又何尝不是山亭沈庄大山上一棵仁义的大树、一片遮天的树荫呢?!

03

山亭的天还是这样的天,云还是这样的云,在这幽深的山路上,我继续驱车西行,到了冯卯。冯卯的岩马水库碧波粼粼,光影泛泛,仿佛在诉说着这方土地曾经的山水岁月,这青山秀水的画面,镜子般折射出这块土地上的人文与历史:年夏天,原在徐庄跟着陈正寅跑前跑后的滕县于岗人申宪武,此时已经成了气候,大摇大摆地当上了国民党游击第七纵队司令,见驻在羊庄南塘一带的鲁南抗日义勇总队三大队力量薄弱,便开会商议欲对其进行围困。滕县为善国之地,峄县也有仁义之人,没想到这事被参加会议的、时任国民党别动总队华北第五〇支队副司令崔蘧庵偷偷告知了好友、义勇队领导人朱道南。

得到崔蘧庵的情报以后,朱道南觉得如此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便派人联系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队四支队支援,又请求临郯费峄四县边联常备队和鲁南人民抗日自卫军前来参战,甚至连带有浓厚国民党色彩的峄县联庄会会长田二楞也带着七、八十人前来助战,还有,抱犊崮山区著名的山大王梁继箴命令其子亲率常备队一百四十多人也过来支持!

作为同党,为什么鲁南地区的国民党地方武装也参加了此次战斗?因为他们了解申宪武,在民族大义与为人仁义方面申宪武还是不入流的:

“司令加土匪,鸡毛满天飞;不去打日本,专打义勇队”。

就这些而言,此时的中共真是大得人心,无论国共,求大同,除黑恶,不能不说是共同的侠义之心和相互信任促成了这次战斗。战斗结果可想而知,申宪武的三千队伍被除掉两千,他只好带着残兵败将缩回了冯卯老巢。

一时间,歌谣四起:

“国民党吃喝,日本人抱窝,八路军唱歌”。

在那个战火燃烧的年代,群众真的喜欢八路军这支带有乐观主义的抗战队伍:

天灵灵,地灵灵,

八路来了救性命。

天不怕,地不怕,

有咱八路来保驾

走大路,问小路

开了大门迎八路……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申宪武就像熟透的柿子,不摘不行。一个多月后,山东省委书记郭洪涛率领省机关进驻滕东地区,指示四支队再次对申宪武所在的冯卯、赵庄等地发起进攻,申宪武落荒而逃。但是,此时的八路已所向披靡,骄气难挡,横行山区,竟将从滕县来冯卯躲避战火的四十多个地主全部绑票,然后交钱放人......

对这一地区的国共两党来说,信义比山亭山上的小树难以养活,能活下来很不容易,折断它却又那么容易。虽时处在国共合作的蜜月期,双方都应把信义视为天大,从政治信仰来讲,是为了各自的日月山河;从乡里乡亲、邻居百世来说,做人得有最基本的信义。

信义的瓶子就这样被打碎了。后来,老百姓就换了歌子:

“不怕炮,不怕抢,就怕八路叫老乡”。

再后来,四支队在这地区彻底没了生存空间,被迫离开滕东地区。

有次,与一友聊起那位曾给义勇队通风报信的崔蘧庵,不禁感慨万千:崔蘧庵是峄县齐村名门翰林府崔广沅的五子,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拆姓氏释弟兄排序取个日本名:山佳次四郎。年,在日留学期间,崔蘧庵为抗议日政府派兵侵占德在山东租界和胶济铁路,他带头组织中国留学生向日政府请愿,并向

各驻日大使馆散发传单,遭到日政府的镇压,身受重伤。

年5月15日《申报》第7頁载“留日学生国耻纪念日”:......崔蘧山东背部......

七七事变爆发以后,基于爱国思想,崔蘧庵以自己护矿队为基础,成立抗日队伍,但通过与义勇队的这次合作,令他非常失望,心灰意冷的他发誓不再与中共队伍往来。为避开矛盾,他选择离开鲁南,投奔时在安徽阜阳的国民党李仙洲部。虽然在抗战胜利以后他彻底离开了国民党军队,到中兴煤矿任职,但仅凭当年突然与共产党队伍割裂一事,后来的年他还是死在了峄县监狱。一个讲信义的人就这样完了,原因是他容不下不信义。

04

过了山亭,西边便是一个叫艾湖的村子。曾几何时,这个村子的“馍馍刘”让人们忘记了艾湖的村名。“馍馍刘”原名叫刘守庭,自幼卖馍馍,而得此绰号,后来他死心塌地地追随孙美瑶,成了一只专吃窝边草的“兔子”,做尽割耳,剁腕、撕票等残忍之事,甚至抓来处女给阵亡的下属土匪陪葬。那时间,从山亭西行,一路腥风到桑村。

“金仓沟,银王开,党家村,鲁家寨,先数泰昌李二泉”。到了桑村不得不提李二泉,不得不看“泰昌府”。“泰昌府”卖“针头线脑、秫秸杆草”,不光“绸缎”,还有“葱蒜”。它发放的“宏泰号”纸币,曾在滕东一百多村庄流通.《滕县志》说,全滕县37家地主武装中,桑村大地主李文祺(李二泉)拥有武装百余,枪、炮近二百,村外筑寨墙两道,家中设监狱刑室,配四个号兵和刨子手,拥有生杀大权,稳居滕县“八大家”之一.....

桑村泰仓庄园泰益堂药店

树大招风。专吃窝边草的艾湖村的馍馍六(刘守庭),连同蒙阴土匪于三黑等,一直在盯着李二泉,好在有翰林高熙喆及时出谋划策,再加之大修围寨,众匪才不敢扰。叹只叹年3月,滕县城沦陷,桑村岌岌可危,李二泉舍弃家产北上,到天津法租界避难,当听说“泰昌府”已住满日军,痛恨交加,坠金而死。

而今,曾经声名显赫的李家“泰昌府”,只剩下当年“泰益堂”药店的一角。我站在三米多宽的店铺门前,望着四根粗大的木柱,在宽敞明亮的走廊中遥想,李二泉的传说,似乎顺着木柱飘来,铺满整个桑村老街。

05

滕国、公邱县、昌虑县,滕县、曹杰县(未遂)、麓水县;滕东县、双山县、凫山县,铭章县(未遂。笔者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找到一份国民政府于年《关于将滕县易名为铭章县的函》)、滕州市……虽十易起名,但我依然称为滕县,觉得滕县这名字地道、厚重、深沉、韵致,用滕县方言来讲:是味,场面!

国民政府内政部送达行政院《将滕县改名为铭章县》电函

滕县到了。滕县原有四门的,城门巍峨,气势恢宏,内外都挂有巨大匾额,匾额上按方位书有门名,皆词意深湛:东门,外名“宗鲁”,内名“云连东岱”;西门,外名“怀古”,内名“宝庆西畴”。南门,外名“迎薰”,内名“化洽南离”;北门,外名“望阙”,内名“恩承北极”。

眼前的滕县城甚至连高大宽厚的城墙也看不到了,只有一道悠长思绪,像绳索一样从年3月17日扔将过来,缠缠绕绕,把把那段历史捆绑起来,然后被高高拉起,悬在上空——

那天,滕县城沦陷,国军开始撤出,每到一个村子就会出现一个青年来机智带路,送到下一个村子后,青年高喊一声“引路接班”,随即又一个青年出现,继续带路下去。这些带路的青年都是自发的,没有号召,更没有报酬。他们见面时招招手,自信满满;告别时抱抱拳,义气冲天。此时,有多少川军将士撸着脑门的汗,喷着嘴里的血,品着眼里的泪?!

滕县城沦陷前六天,书法家黄以园家里早就住满了川军,七十多岁的老先生每天倚门倾听城外的炮声,不停地作画、赋诗,来激励守城将士:

“东邻小鬼侵华夏,西蜀健儿保邹滕。

军民合作去倭寇,民族团结打日本。”

此时的滕县城已人心惶惶,民众纷纷扶老携幼,每天都有千人出城避难。然而,一些汉奸匪类,蠢蠢欲动,劣绅徐兰舟、黄筱山,搜集无赖之辈聚合,成立维持会,推举徐兰舟为会长,并缝制五色旗,备好酒肉,开始准备迎敌入城。徐与黄等甚至入得县衙,挟勒索县长周同:“日军旦夕至,县长留此必殃及百姓,盍早退,库中存银两万余,吾辈之所知也,望交维持会做招待费”。

县长周同闻之瞿然,高腔厉声斥道:“吾国家之命官,无政府令,曷敢退。日军国之寇雠,行将与民众共死之,孰敢迎?”即喝令叱退徐、黄,随即下令闭城四门,亲自与警察局长身携短枪,参加巡行,稳定民心。

作为一县之长的周同,在滕县保卫战中所发挥的作用,不仅仅是亲自与警察局长身携短枪巡行。我曾查找到由任宝祥原著、年12月出版的《抗战读本》,书中第57页对周同有这样的记载:周县长十四日出城,与民团集议袭敌事,闻城防急,星夜缒城入,督民众协助守军,连夜未寐。十六日,滕县合围,敌以山炮轰四城,城中坠弹无虑万发。十七日晨,敌毁南门,王师长铭章率特务连亲督战,敌弹中其腹,血流蔽裳,犹屹立挥军堵缺口,及不支,被刮至戕。国军战益勇,周县长在城北闻王师长殉,驰至抚尸体痛哭,不能发一言,因缓步登城,四环顾,烟火干硝,附郭村舍尽焚,遂坠以殉,滕县于是陷。

日军占领滕县后,缴获国军师师长的物品

事实上,周同并没有“遂坠以殉”。我曾经采访过抗战老兵韩典信,他说:“滕县让日本人占领以后,周同到了滕西大坞、望庄一带。他是县长,有身份,过去那些残余的保安队、警察,都奔他去了,他又拉起了游击队。后来,山东省国民政府给个番号,叫“山东警备第二旅”,周同是旅长,我父亲就开始跟他拉游击,后来在滕西牺牲。当时周同就住在级索西北方向的大刘庄,我对他说:我父亲牺牲以后没办法了,现在到哪儿都没饭吃。因为我是牺牲的游击队员子弟,他很同情我,把我安排得很好,说:有我周同在就有你在!”

战争是男人的游戏,游戏规则要用血肉来制定。滕县的男人不只在战场上,还有会舞笔弄墨的文化人:滕县翰林高熙喆闻听徐、黄降日,也是怒不可遏,斥责奸邪,愤然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誓言,唯叹自己八十五岁老身,无法实现“与城池共存亡”的誓言,被迫离城逃难,当闻听滕城沦丧,乡亲遇难,不禁悲来,每日呜咽啼泣,悲不胜悲,含恨离世!

而此时,20岁的滕县东关人王诗兖,早已用背后大刀的红绸飘带,与出生二十一天的儿子和八十多岁的父母告别,毅然走向滕县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他原来作的一阙《水调歌头》:

“日骑逐时近,举目望神州。

卢沟桥下鲜血,夜夜向东流。

我欲高跨战马,挟弹扬鞭飞去,踏破小瀛洲。

富士山巅立,蹴鞠倭奴头。

辽阳耻,淞沪辱,恨难收。

金瓯苦缺,五亿华胄赋同仇。

莫漫心伤肠断,忍看千秋文物,一旦付荒丘。

奋臂请缨去,挥楫击中游。”

滕城之战,滕县人民用民族大义与必胜信心,机智向导、箪食壶浆,毁家纾难,并肩对敌,书写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抗日悲曲,壮哉!悲哉!

缓慢的车流仿佛是川军将士倒下后流淌而出的血液,慢慢地从八十一年前漫来;马路边排挡的吆喝声,犹如黄以园轻吟抗战诗时的平仄咀嚼,然后细捻长须,凝视远方;偶尔传来的高声车鸣,似高熙喆怒斥奴颜媚骨士绅时的响亮嗓门,沙哑而高亢。放眼滕城西北,王铭章将军粗壮的身影仍然立在城墙上,在一阵火炮的咆哮声里,在血与火的光影中,将军瞬间化作一簇云烟,旋转升腾,飘然高天……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江湖,而江湖就是命数。

06

作为“三国五邑之地、文化昌明之邦”,滕县人信义且智慧,就像鲁班发明的墨斗,不屈不曲,无惧污侮,信守长度,彰显义理。或许他们不是大知名的侠士豪杰,也未必是奸雄巨恶,但由于他们信义的存在,许多政治信仰在他们面前变得清晰,许多人际关系也因此慢慢变得没了距离,尽管有的彻底反目甚至充满凶险,但他们他们追求政治理想的同时,也彰显了滕县人特有的信义秉性。

滕城北边有个村子,叫汤庄,我曾去寻找一个叫汤位东的黄埔军校学生。在众多的黄埔军校学生当中,汤位东算得上一个大器晚成者,家贫不忘进取,十八岁时虽辍学在家,后来仍考取了省立一中。在那里,他与邓恩铭和王尽美结成挚友,为他俩去上海参加中共一大,他在济南芙蓉街县西巷的文陛园饭馆,点了红烧猪蹄和五香馄饨给二位送行。省立一中毕业,汤位东旋即考取北大,因家贫难以续读,汤位东考取了黄埔军校四期。在黄埔,他追随邓演达,后被邓派往北方为北伐做前期特别工作,负责鲁西南片区的工作,后遭张宗昌追捕缉拿,随即扮成姜贩,推一车黄姜,与滕县北辛人杨荫鸿和族叔汤美亭逃往武汉。到武汉后,邓演达亲自把他介绍给毛泽东,并被毛送到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任特别大队中校大队长。

汤震方(二排右三)在黄埔军校同学合影照

此后,汤位东便开启了十年反蒋的历程。对于这个重情重义的滕县人,邓演达亲书“成功成仁”四个大字,赠给汤位东,作为鼓励。尽管后来汤位东躲过了蒋特的数次暗杀,但还是被蒋介石抓捕,作为以信义为天的汤位东来说,生死实在不足惜了,但就在这时,另一个滕县人出现了,他叫刘子衡。号称布衣大师的滕县杏花村人刘子衡,其门徒的数量和影响力,不亚于山亭沈庄的张锦湖,他劝慰了汤位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于是,汤位东给蒋介石写了一封悔过书。此时的邓演达虽早被蒋介石杀掉了,但汤位东对邓演达的信义始终没有改变,他苦闷无主,信义又有谁知道呢?虽然蒋介石没有杀掉汤位东,年后却进了监狱,年才和黄埔同学、毛泽东的表弟文强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去济南采访汤位东外甥秦鸿勋时,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两眼含泪,他说舅父之所以十年反蒋,是因为他看透了蒋介石的一党专治和个人独裁,遗憾的是他自己的一生宏愿未能实现,好在内战期间他和朱兴汶、刘子衡联手,为共产党做了不少事情,这也是对中国未来的一个追求和期望。

朱兴汶是滕县南南沙河的冯庄人,也是黄埔四期毕业,也曾和黄埔同学汤位东一样,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反蒋活动中去,后因人告密,先后两次被捕入狱,经同学刘子衡求助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上海交通大学校长的蔡元培,才得以释放。因对国民政府腐败的厌恶,朱兴汶曾数次辞职,但同学刘子衡一直在帮助他,他向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顾祝同推荐,朱被委任为少将高参,负责督训滕县地区的地方武装;后刘又向山东省主席王耀武推荐,朱兴汶任职滕县县长。任县长期间,朱兴汶释放了被关押的几十名中共干部。

淮海战役开始前夕,朱兴汶带领滕县自卫总队和山东保安十八团南撤至临城,经过中共地下党的联络,朱兴汶率国民党军70人在韩庄举行秘密起义。后按中共安排,已是广元交警第一总队长兼城防司令的朱兴汶,于年11月再次率名官兵投奔中国人民解放军。

年夏天,我到了南沙河的冯庄村,听朱氏家族的一位长者向我介绍朱兴汶,他说:朱兴汶是滕县人的骄傲,更是我们朱家的一个光荣,他讲仁讲义,革命一生,家破人亡,对得起共产党!

朱兴汶黄埔军校毕业照

老人家把我领到村中一个荒草及腰的坟丘前,说:看,这就是朱兴汶……

面对一堆黄土,想着这个一生无财产、无房屋、无子女的亲共将军、“三无”县长,我伫立良久,感慨万千……

07

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照贤人,也照庸人。古滕上空的日月旋转,千年未变。五年前的一天,我来到滕城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找到一位陈姓老人,他父亲是黄埔四期的学生,叫陈传钊。

陈家祖上行医,到了陈传钊这代却被曾为晚清秀才、同盟会员的族叔陈名豫鼓动,连同本族兄弟陈传钧,一同南下广州,投靠了黄埔军校。没成想,陈传钊的确是选错了行,见枪腿软。黄埔毕业后陈传钊虽被蒋介石派往莱芜任公安局长,但仍被当地土匪攻城时吓尿了裤子,只好返家行医。但另一位同从黄埔出来的陈传钧,则令他人刮目相看,他从北伐开始作战,后追随张灵甫,从长沙会战的抗日战场,打到孟良崮战役内战被俘,他是张灵甫左膀右臂的“二陈”(另一为陈嘘云)之一,任少将旅长,后在战犯管理所因改造不力,宁死不屈,便被押回滕县镇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抛开政治层面来讲,陈传钧的英勇表现,不能不说是滕县的义士!

陈传钧黄埔军校毕业照

还有当年那位与汤位东一同逃亡武汉的汤美亭,在毛泽东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之后,被送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回国后先后任山东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青岛市委书记,后被国民党抓捕,决定离开政治旋涡,一心从文教学,进入黄埔军校任俄语教官。抗战爆发后,汤美亭翻译了不少专业的军事教材,为抗战做出了较大贡献,但是,他仍在镇反中被枪杀。他的儿子汤一方先生,从黑龙江来到枣庄,向我诉说了家中的一切变故:弟弟因父亲而自杀,自己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但他始终困惑:汤美亭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

08

大凡经济重镇,必宗教繁盛,信仰自由,尤不可缺基督教会,滕县“五北”便是代表。“五北”即:华北神学院、华北弘道学院、华北孤儿院、华北基督教长老会、医院。

我们来到了华北神学院旧址——弘道公园。

年9月,华北神学院由潍县迁至滕县,这座历经百年的耶稣圣地,曾拥有南至海南岛,北至哈尔滨,西至陕西,涉及16个省区,甚至有来自朝鲜的学员,其影响之大,不言而喻!张学恭牧师、谢模善牧师、张谷泉牧师、杨绍唐牧师......一连串在中国基督教史上响亮的名字,曾被历史的尘埃与泥沙血封,今天才得以闪烁。

今天,让我们最不能忘记的是美国传教士道德贞。年,她来到滕县,秉持基督之爱,开始扶贫济弱,医院、女孤儿院、医院等医疗慈善机构,为此,她终身未婚。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美日关系交恶,道德贞被日军关押至潍县集中营,直至后来被遣返回美国。

从年至年,滕县医院,共收治多名麻风病人。有报载,当道德贞即将被日军押往潍县时,她穿上大家用碎布条赶制出来的一件衣服,与大家合影留念,衣服的每个布条上都写着麻风病人的名字,这是怎样的一种大爱啊?!

滕县华北弘道院原貌

滕县沦陷后,这里依然是抗日战场:曾掩护参加滕县保卫战的川军伤兵多人、曾配合中共鲁南抗日义勇队来人炸毁北沙河日军大桥;曾把川军丢掉的十几支枪支全部交给了中共抗日队伍,曾培养出投笔从戎、在云南驾教练机撞向日军飞机而壮烈牺牲的空军勇士吴运清......

道德贞离开了滕县医院,医院并没因她的离开而歇业,在残酷的抗战环境下,没有了外部资金支持,董事会会长张学恭等人,只好靠养鸡卖蛋、种菊卖花等辛苦劳作,艰难地度过抗战岁月。然而,刚刚喘出一口气的华北神学院,在年底再次被国共内战的硝烟所弥漫,中共山东军区老八师师长王麓水带兵围城,一时间,滕县枪声四起,烽火连天,铁路被断,社会动荡,哪里能容得下一张平静的课桌或病床呢?神学院只好南迁,先徐州再无锡,直到新中国成立,因中美 反目而遭再次肢解,被合并至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至此,在滕县大地上洒满爱意的华北神学院终于成了一个永恒的遥想,后来那一批彪炳中国基督教史的闪亮名字,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张学恭牧师,年死在监狱,时年62岁;谢模善牧师,一生三次入狱,大幸活至93岁;张谷泉牧师,年死在新疆乌鲁木齐监狱,时年36岁;杨绍唐牧师,“文革”中被定为反革命,年被监督劳动时因心梗去世,时年69岁......

张学恭牧师

教有善劝。从教义而言,告别野蛮、救助弱者、创造平等,正是基督耶稣的主旨,这些由崇拜认同而产生的信念,不正是人类最好的身心皈依吗?试问,无论医疗、教育,还是对善的信仰和教化,时至今日,滕县民众有多少人没从中直接或间接地受益呢?

离开被当地人成为“北大洋楼”的华北神学院时,又瞥了一眼西侧的“文革”语录墙,突然感觉历史如同天象,既阴阳互补,又相互排斥,既罗列反思,又充满滑稽。

09

文以载道。一座城市的文化,有如一个人迎面走来,体现在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他的整体气质上。之所以滕县千百年来一直文脉不断,是因为滕县文化有如奔流不息的荆河水,历经千年,源远流长。位于滕县火车站东面的书院小学就是一所拥有七百年年历史的学堂。我站在书院小学门口,远望荆水潺湲,杨柳依依,仿佛听见学子们诵读聆听,书写研习。在七百余年的历史进程中,战火洗礼、动乱破坏,还有许许多多的天灾人祸,一次次考验着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院落,彰显出无不强大的文化生命张力。

有史料显示,在科举制年代,滕县约有多人考取了功名,其中有35名进士,位举人出自书院的培养。如“国殇丹心”的王东槐,曾是清咸丰皇帝的老师。特别在清中后期至民国年间,一大批享誉齐鲁乃至全国的文化名人从这里喷薄而出:“枵腹从教”的黄来麟、翰林院编修高熙喆,山东文史馆员赵兰斋、“做人不做官”的颜兰亭,创办“第五战区农民抗日训练班”的共产党人李乐平,曾历任省立七中、曲师、山师大校长的教育家彭畏三,“布衣大师”刘子衡、国民党滕县县长朱兴汶、“徐兖绥靖区副司令官”汤震方。

还有一位小学生,面对日本对华的虎视眈眈,他愤然写出“我隔着一条小溪/望见了几只家鸡/鸡呀/鸡/你上边有一只鹰儿飞着不去!”他叫董一博,抗战爆发后,他带着6名青年,用两头毛驴驮着“借”乡农学校的20多支枪和几百发子弹,随胞兄董尧卿一起组织了“鲁南抗日民众自卫军”!

心脉在,文脉存,滕县人无不以书院为荣。

10

作为文功武略之城,滕县的男人大都够“爷们”。

出了滕县城往西望去,被称为“布衣大师”的杏花村人刘子衡,仿佛站在面前。想他21岁考进曲阜二师,在就任学生会主席时,因主持“《子见南子》案”而被学校除名。这个惊动全国的事件竟被鲁迅先生发表在他主编的《语丝》杂志上。他博学善思,处事圆滑,抗战时他处心积虑,为国家和民族到处呼号,务必统一抗战;内战时,他奋笔疾书,发表《打不得九论》,奉劝国共千万不要兄弟相残;吴化文起义,他参与其中;刘安祺欲炸掉青岛港口、电厂,他极力奉劝……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民族大义上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他用独特的个人魅力,为“滕县”二字加粗描重。

再往西看,有谁能忘记大彦村的孙兰峰呢?五年前,我来到大彦村,在一片宽阔的玉米地里,找到了孙兰峰将军的外甥何先生,他详细地向我讲述了舅父充满传奇的一生。翻开中国抗战史,谁不知道百灵庙大捷?孙兰峰就是到前线亲自指挥的战将。从年参加晋绥军,到参加抗日期间的长城抗战、绥远抗战、五原战役;从国民党察哈尔省政府主席、第九兵团上将司令,到年的“九.一九”绥远和平起义,傅作义一直是他心目中的神。动员起义,傅部所有高级将领都签了字,唯有他无动于衷,到最后,傅作义说:我用茶碗压着了,早给你留了个空,签吧!

孙兰峰将军

年10月1日参加国庆大典,陈毅端一大杯茅台找到孙兰峰,说:孙兰峰,咱俩干了,谁要不喝谁是小舅子!打鬼子时,孙兰峰慧眼,一眼看出不远处白花花的羊群有诈,一声令下,倒下的果然是披着羊皮的鬼子!他把茅台酒一饮而尽,对着陈毅哈哈大笑:谁不干谁是小舅子!这就是孙兰峰将军,他清楚陈毅曾在鲁南地区作战多年,熟悉枣庄方言土语,能这样粗野地发誓,没把自己当外人。

虽说孙兰峰将军影响最大,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那么,在晋绥军滕籍将军中,龙岗人孔繁霨的资历最老,他因不堪忍受家中贫困,毅然远赴山西,投奔在山西当道台的族叔孔庆塘,十七岁时考入山西武备学堂,毕业后与阎锡山又同被陆军部选派至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期间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后响应辛亥革命在山西起义,曾任山西陆军旅长、师长、军长、警卫军总司令。后前往山东,先后任山东省建设厅厅长、山东省参议长。抗战爆发后,他积极支持同族孔昭同的曲泗邹滕费抗日游击队;解放战争时期,他又以个人影响力到济南成功说服吴化文起义,后又动员曾经的下属傅作义起义,可就是这位对保护北京城居功至伟,对中共贡献巨大、科学家钱伟长的岳父,于年11月死在了山西平遥监狱,这年他84岁,离十五年的刑期还差六年期满。

孔繁霨

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8期的刘奉滨,抗战爆发后四个月,他就被晋升为陆军中将,先后任中将军长和集团军副总司令,年4月在太原战役中被俘,随后被关进了监狱。而前洪绪村人王思田,也是位了不起的抗日名将,当国家内忧外患之际,他投笔从戎,由士兵而师长。曾率部在百灵庙连续浴血七昼夜,击溃日伪0人,一举收复失地。抗战胜利后,他不愿同室操戈,毅然退役,漂泊晋、鲁,以卖豆腐为生。年,在贫困潦倒中王思田病逝。

11

如果说孙兰峰是滕县的龙泉塔,那么,两次入黄埔军校学习的庄兴元,则是巍峨的滕县城门。滕县后沙冯人庄兴元,因不堪地主欺凌,毅然离家出走,16岁参加北伐,而后两次进入黄埔军校学习。

庄兴元

抗战爆发以后,他随部北上抗日,途径滕县火车站,因战事紧急,无法回家探亲,只好给年迈的父母匆匆而书:

父母亲尊上:

孩儿为保家卫国已北上抗日,如若为国不幸捐躯,因孩儿是为中华民族而殉国的,对家中是无限荣耀,无愧于家乡及父老乡亲,无愧于父母教诲,叫妹、二弟、三弟上学,我深知没文化之苦衷,深习忠心报国,勤俭持家,以我为荣,儿足矣.....

儿跪拜过滕地

子耀中亲笔

民国27年8月5日

写罢,庄兴元朝老家方向跪地叩首,然后把书信从车窗丢下,盼能有好心人拾到送到家里。

从此后,庄兴元打满八年抗日战争,他也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一位会武术的炮兵营长、团长。通过抗战期间他给父母的一封封家书,可以看出他的英勇表现——

父母亲大人尊上:

儿在北上前线,对日作战,曾在千军台、忻口、良乡、太原、临汾等地与日寇拼搏征战,因而升至营长,特向父母亲报喜。儿心已决,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为捍卫我中华,无愧军人的职责,为家中父老乡亲争气,为父母亲的育儿教育争光。我吉星很好,每次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望父母亲在家安心,静待儿抗日得胜的佳音,儿万拜父母康健,儿无忧奋勇杀敌,报国为民,以达忠孝。

儿跪拜尊上

愚子耀中亲笔

民国28年6月16日

庄兴元手稿.书信部分

父母大人尊上:

儿经百战,奋力抗日不愈,现在洛阳渑池一线守河防,责任重大,军人天职在身,系我中华之危亡,儿虽有前功,但国破未愈,再建卫国之绩,因战所累,儿已升至为中校代团长。

这是父母教诲有方所致,眼前,背水之战在即,所未知生死存亡,即是战死事不期,怎人日寇占国土,践百姓,亡国之恨。男儿不展报国志,空得父母赐给躯。如若殉国,也是为国所生,卫国所死,是家辉壮史,儿已做好捍卫中华的准备,随时与日军拼搏,日寇不走,战火不熄。

请二老照顾好二弟、三弟,要他们上学读书,有志报国为民,要自强不息。

儿跪拜

子耀中

民国33年5月8日

而后,庄兴元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三抗日游击纵队少将司令。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为中华民族浴血抗日的汉子,在转业回家后的数十年中,尽管是滕县的第二、三、四届政协常委,但后来还是经历了比抗战还屈辱的一段岁月。采访庄兴元夫人李新民时,这位当年洛阳明德中学的抗日童子军队员,从《松花江上》唱起,到讲述“文革”中三次自杀未遂结束。唱时泪眼迷蒙,说时异常轻松.....

还有,当年几乎被白眼狠脚揣进地里的庄兴元的两个儿子,13岁的哥哥带着9岁的弟弟,光着屁股上了山,他们要采石头建楼房。两年后,在全村人嘻哈嘲笑中,两个加起来26岁的孩子,自己动手,真得建好了一座两层小楼,名震方圆数十里,让村民们领教了什么是抗日将军的后代,领教了黄埔精神的厉害!

12

离开滕县南行至张汪镇。

张汪产成语,出人物。冯谖给孟尝君出主意,眼珠一转,道出“狡兔三窟”之谋;还是这位冯谖,一把火烧掉百姓借条,替孟尝君烧出个“焚券市义”的口碑。张汪皇殿岗的渠氏家族,可谓是地杰人灵:在日本加入同盟会的渠有润,民国书画家、教育家渠若棣,鲁南抗日义勇队二大队教导员、被土顽装进麻袋扔进河里的渠玉柏烈士,还有著名军旅画家、南京军区后勤部原副部长渠维瑛......

路过皇殿岗,我们径直来到离城四十多公里的一个普通村庄——张汪镇五所楼村。谁曾想到,村中的一所幼儿园,曾是大名鼎鼎的“懋榛小学”旧址,这里,又曾演绎出多少传奇故事呢?

91年前,五所楼村村民李天倪的三伯父李懋榛去世,李天倪继承伯父一百多亩田产后,捐做学田,并以其伯父的字(懋榛)创办了懋榛小学。李天倪精诚办学的精神感动了山东教育厅厅长何思源,亲自撰文褒奖。

懋榛小学纪念碑

来到懋榛小学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地上已是一片雪水,我蹲在这块历经沧桑而又幸存的石碑面前,看到了撰文者何思源和曾任山东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长的书丹者陈名豫,不禁感慨万千,滕县与曲邹孔孟为邻,自古文化昌明,即使在民国乱世,仍不忘行善积德、扶持教育,这该是怎样的一块净土善地?更重要的是,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和滕县早期中共党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面有位滕县早期的著名共产党人王右池。年春,王右池和泰安人张学周、滕县人李淑铭,三人自发成立了中共滕县五所楼懋榛小学党支部,张学周任书记,李叔铭任宣传委员,王右池任组织委员。他们印刷《图存报》,定期散发,南到临城沙沟,西到沛县夏镇,东到山亭,北到界河。后来,他们又走上抗日道路,在善堌村开办抗日训练班,让一大批青年走向了抗日战场。

王右池老年照

也就是这位,曾先后担任滕县特支委员、宣传部长、组织部长,两次工委书记、四次县委书记、一次地委副书记、一次徐州市委副书记。年,安东省委把他分配至宽甸地委任书记,他不干;年,东北局让他任某省省委书记,他拒绝;年,分配他去中华全国总工会任副主席,他还是不去。给那么多的高位他不要,他到底想要什么?王右池说:要说法!原来,早在年至年之间,鲁南军区敌工部长王少庸“带着武装逃难讨饭的武工队来到我们地区......每顿饭给弄几个菜,但他不觉得浪费,稍一减色,他就摔碟子打碗耍态度,我只得再好好多制菜。他觉得怕别人说他腐化享受,就当着很多干部的面批评我,说我为了他浪费......”(王右池回忆录语)。

王右池手稿

再加上与王少庸工作路线方面存有分歧,年春,借鲁南区党委整风运动之际,王右池因“一切工作都左”而受到打压,又因无罪证,后王让其老婆蔡德琴亲自安排一个叫马楠的女同志与王右池见面,“见面后,即把我叫到他屋里,说我强奸妇女,当即叫人将我捆绑起来送入监狱”(王右池回忆录语)。出狱后,王右池便从五十年代起,从济南到北京,他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上访,这期间,他拒绝了所有的工作安排,因为没给他一个正确的说法。这二十年间,王右池没有任何收入,先靠亲友,后在北京靠给上访者写诉状活着。活着活着,他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活过了三十多年。年,中组部给王右池平反,并恢复了党籍。七年后,王右池去世。他平反后的最高待遇是枣庄市政协委员。

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王右池的语言里无不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既是来自呐喊,又是来自于尊严,而更多的则是忍受,去忍受那段岁月赋予他的不平,去忍受现实给予他的波折、苦难、委屈和无奈。

13

滕县的最南端在今天的贾汪以东地区,那里属于滕县九区,也是我最后离开滕县的出口。九区地处十八黄丘山套,是运河支队主要的活动地。这里的女人如带刺野花,男人似嶙峋怪石。冬天时,一帮男爷们脱下棉裤围着火盆捉虱子,运河支队支队长孙伯龙进屋后赶紧招呼:快把棉裤穿上。见孙伯龙身后跟个光头爷们,说都一样的,怕啥?光头不是爷们,是峄县带刺的野花梁巾侠,她也是在运河两岸、滕县九区一带唯一剃着光头、骑着大马、腰别驳壳枪的奇女子,后来她在毛楼之战中沉着应战,指挥有方,安然突围,身后甩下一片传奇的故事。然而,滕县九区大山上的巨石也未必都是质地坚硬的条石,也有夹杂砂砾的杂石。九区崮岘村的赵逢珏就是一例。年,赵逢珏连同同学刘安祺、李大中、赵玉岭四人,一起考取了黄埔军校第三期,但就因为在黄埔军校受够了军旅的磨炼,返回老家,嗜赌如命,输光家产。抗战爆发后,国、共、日三方登门,请他出山,他都声色不动,唯一能让家人受益的是每每到了麦收季节,他到赌场转一圈,即便一言不发,身后就会跟出一群义工去帮着收麦。再看看其他三位同学,除赵玉岭病死外,李大中参加了长沙会战和武汉会战,被晋升为国军少将,而刘安祺,则为国民党陆军一级上将、陆军总司令。赵逢珏九十岁的儿子把我带到他父亲的坟前,淡淡地说:这就是赵逢珏。半天无语,道:他白白糟蹋了黄埔军校这个称号。也亏他把家产输光,要不然后来得给划个地主成份!然后又苦笑了下。

笔者跟随赵荣亚走向他父亲赵逢珏墓地

一个男人的价值就是担当、正义和良知,这是男人该与生具有的血性。然而,作为黄埔军校早期的毕业生,赵逢珏的人生历程却不能与梁巾侠一比,因为庸人永远是庸人,无论在哪个年代,他们都是随波逐流的庸碌之辈。

离开滕县大地,再往北、东遥望,想滕县地形如同被墨绿染透了的字母“P”,她既可是“拼搏”的“拼”,也可是“漂亮”的“漂”。滕县是拼了,从千年古城拼到今天大气磅礴、异常漂亮的现代化都市,没丢一丝古韵,仍像荆河流水,源远流长;拼到商气盈溢、经济发达,形成大中国北方最漂亮的商业之都,如令人向往的红荷湿地,看鹭翔集,流连忘返......

突然感觉,滕县就是今天的滕州,也就是人们口头常说的世界四大洲:亚洲、非洲、欧洲、滕州!

是味!场面!

文(作者):王功彬编创:微游枣庄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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